上北京开会的朋友带来了幻灯机。

那天晚上就装片试放，可房间里的墙面是淡黄色的，效果十分的差。
叫男服务员找白纸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这位服务员灵机一动，拿了
一块白床单过来。我们把白床单挂在墙上权当银幕，效果顿时好了很
多。服务员叫小李，山西人，这间晋都宾馆的服务员大多是山西省一
个县城的少男少女，在这住了一个多星期，我和刘荣跟他们的一部分
服务员很熟。他们的伙食让我们咋舌，千篇一律，早上白稀饭、馒头
，中午白饭、青菜，晚上面条。这一个多星期里我还没见过他们碗里
有肉，但他们无论男女脸上都十分红润，让我感到纳闷，也许是北方
的面食养人。我们的幻灯展示对小李来说是一顿“精神大餐”，他看
后连称大开眼界，不知是画面中的长城与人体合一让他大开眼界还是
众多模特的身体袒露让他大开眼界。

“不可思议，在我们县城要是有人拍这是件不得了的事呀……”

小李意犹未尽地对我说。

我淡淡地一笑，县城一个小地方局限了一个人的视野。山西也有人体
摄影，余山告诉我，他们征来的稿中就有一部分是山西人拍的，他们
的奖项在上个月已评出，5 万元的一等奖作者就是山西省运城县的一
个60多岁的摄影师。他的作品叫《黄土风韵》，是一位服装女模特做
的人体模特，她站在黄土地上，羞涩地回转头。作品我没看到，但余
山跟我描述过作品内容，听说在首轮评选曾落选，后来复评竟一路过
关斩将问鼎金牌。我想这张作品肯定有一定分量的。

我还把几张扩印的人体照片送给小李。那几张都是林雨红在司马台长
城照的，她的外形很美，小李爱不释手地观赏着。

“这可是没经模特同意的，除了你自己看外，可别流传了出来。”

我叮嘱他道。

16日下午6 点多钟，也就是从余山住的招待所返回宾馆后，那位打我
手机的张祥的女朋友小路找到晋都宾馆，门口总台的两个服务员一听
说找两个广东来的客人，马上就指点105 号房间让她进来。

小路今天穿得很露。

在北京，我发现这儿的女孩子穿着上比南方保守。走在广州街头，你
会觉得是在观赏女性时尚服装表演，露背装。露脐装、吊带裙、超短
裙应有尽有，把南方姑娘的热情美丽、自信娇媚表露无遗。而北京女
孩的夏装尽管也露，但露得很含蓄。布料薄而不透，时尚的款式都带
有东方的文化情调，讲究色彩。图案的搭配，突出的是气质和个性。

小路今天上穿白色的吊带背心，下穿白色的窄裙，背着一个黑色的小
手袋，衣服上面不知洒了什么品牌的香水，一进房间就带来一阵幽幽
的兰香。

她对我的照片看得很仔细，一些照片拿在手上反复观看，不断打听我
是怎么找模特的，模特的价钱怎么计算。

“路小姐，你问得这么清楚，难道也想做模特吗？”

刘荣开玩笑地问她。

小路的脸上霎时飞起红霞，她小声地问我：“朱先生，你知道你们广
东有本《摄影之友》杂志吗？”

“《摄影之友》？我每期都看，我们广东的这本杂志办得很棒呢，印
刷又非常精美。”

连一个在北京的姑娘都知道广东的这本杂志，我高兴之余对小路的好
感大大加深。

“杂志里有个栏目叫打个电话约模特，我以前在上面亮过相呢。”

‘你是模特！“

我不由地瞪大眼睛，小路高挑俏丽，身材适中，还真有点模特的气质
呢。《摄影之友》的那个栏目我非常关注，自荐的模特从照片看上去
都非常有个性，身高都在一米六以上，体形都很好，上面还有每个模
特的三围尺寸呢。只可惜她们都只拍影视、平面广告、时装广告，最
多个别的兼拍内衣广告，而且出场费很高，动辄千元以上，敢做人体
的一个也没有，不！好像有过几个，但我从没同她们联系过。

小路被我瞧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做模特这事张祥是不知道的，还
请朱先生你别告诉他，但现在我已离开经纪人，出场的机会少了很多
，只在前两个月被一个北京的摄影师请去拍过一场时装。”

“路小姐你做过人体模特吗？”

我很想了解北京的模特市场，要是北京有人体模特价格不高，而且形
体优美的话我下回上长城就可在北京聘请，免了一大笔的车费住宿费
。

“去年也做过一回。”

小路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次是三个摄影师一齐请我，咱北京拍人体都兴按天算，大约500
块钱一天吧。但那天他们给了我600 ，也是到荒山中的长城去，开了
辆吉普车，连我加司机共5 个人。咱北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拍归拍
，如果照片要用出去的话得另外给钱，也是几百块钱一张吧。做广告
的另算，拍时没签合同，只是口头上说，反正都是朋友介绍的。”

500 块钱拍一天是挺划得来，但片子不能用，用的话另外再付钱，实
际上的价钱比我请的模特更贵，不可取，不可取。

我内心对这种拍摄方式进行否定，但如果是学拍的话，几个摄影师凑
合分摊出钱倒是一个好办法。

“朱先生你还拍人体吗？”

小路很小声地问。

“肯定还拍。”

“再拍的话你看我中吗？”

我打量了一下小路，人长得不错，但胸部不是很挺拔。通过这次大练
兵，我感觉到人体照片中对模特的胸部要求很高，乳房不适合太大太
丰满，但应该高耸坚挺，这样胸部的曲线会跌宕起伏，如果拍局部特
写，利用灯光来造型的话更该坚持这个标准。我请的三个西部女模特
在这方面就差强人意，让我吃了不少哑巴亏。小路还有一个不太理想
的地方，就是偏瘦了一点，做服装模特这种瘦个子挺合适，但做人体
的话还是略略丰满一点好，特别是双脚，应该修长丰腴。

“我不了解你的形体，如果你有卜次拍的人体照片的话，最好拿几张
给我看看。另外上长城之前我还要为你试拍，按你的形体特点和气质
去设计动作。”

小路点点头。

晚饭，我请小路与我们一齐进餐。

今天上午9 点多钟，余山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请来北京的一些朋友，
有画家、作家、摄影家、摄影发烧友，并跟招待所的领导惜了一间会
议室，问我能不能过去一趟，把长城人体的幻灯片放给大家看，相互
交流交流。

时间定在晚上，吃完晚饭后直接上会议室。

余山有一句话我一直记着。

“如果说中国的人体摄影还是一只螃蟹的话，那吃螃蟹的不应该是一
两个人，应该大家一齐吃。”

在北京已呆了十天了，试探过图书馆、展览馆对办影展的态度，也结
识了一些朋友。连图书馆那位主任介绍我认识的个体影廊朋友也见过
一次面，并且到过他的影廊，他很婉转地拒绝了我办小型影展的要求
，说他们玩个体的有自己的行规，像这样比较另类的照片不敢在自己
的影廊里公开展出。我告诉他广州还有专门卖人体摄影照片的专卖店
时，他吃惊地张大嘴巴，连说：“不敢想像，不敢想像。”

说实在的，我确实很想在古都做点对人体艺术发展有益的尝试。比如
就开这么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摄影作品专卖店，当然是以卖人体摄影
作品为主。我可以在摄影报刊上发布一个信息，收购优秀的人体摄影
作品。收购的作品只要有市场，人体摄影艺术就会繁荣，就会进步，
这是经济规律，对推动艺术的发展也适用，当然也包括风光和民俗作
品，然后把这些作品推向市场，专卖店是个联系摄影人与读者的桥梁
，每个月定期举办各种题材的作品幻灯演示会或研讨会。这样的想法
行不行得通呢？在北京的这几天里也在一些街道和胡同转悠，可顶一
个铺面价格不菲，自己的经济基础不厚实，就算顶下来也坚持不了几
个月。

回到韶关，把这次的经历写下来，争取出一本书，为人体摄影呼吁和
鼓气。我心里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为此，我和刘荣已开始收拾
行装，打算乘明天2 点50分的飞机离开北京，机票亦已买好。

由于带着幻灯机，我和刘荣是打的来到余山住的招待所的。

余山为我们相互介绍后，几个人便围着我问开了。余山告诉我，二楼
会议室的钥匙他已经拿到了，等会儿吃完饭后所长也一块来看片子。
这个招待所归他管，这么大的事不经过他点头不行。虽然看人体摄影
幻灯片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但这儿是首都，真要有人报警的话，警察
来了一时也难跟他们解释。

“这事儿慎重点好。”

李姑娘也在一边对我说。

会议室是中型的，能容纳几十个人。椭圆形的长桌处在正中的位置，
几十张凳子分两排围着。所长来了，四十多岁，高高大大。

“不简单哟小伙子。”

所长握着我的手，还拍拍我的肩膀。

“不管你的片子拍得怎么样，这种精神是很值得佩服的，所以余山跟
我一说，我就立刻同意了。你放心，在我这儿不会有什么事。”

“所长还是发烧友呢，拍了不少风光片，有的还获过奖。”李姑娘对
我说。

所长吩咐服务员给我们倒水冲茶，并叫他们把窗帘布全部放下来，在
关门前又对其中一个服务员说：“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进会议室，有
什么事马上打会议室的电话。”

会议室的墙刷的是白漆，我把幻灯机放在一张凳子上，然后再把凳子
搬上桌面，这样打出的画面很大，跟小电影的屏幕差不多。幻灯片的
排列按我拍摄的路线从宁夏中卫一直到北京的司马台，我选了90张片
子，每放一张就把片子的题名和当时拍摄的情景及所要表现的内涵跟
大家简单地介绍一遍。

会议室很静，只有我的说话声和机子过片发出的“咔咔”声，偶尔会
有人对片子中的模特造型或细部处理提出质询。所长和一位画家吸烟
，白色的烟雾不时在桌子上方缭绕。

片子放了一个半小时才完。余山建议大家提提意见，并且第一个发言
：“小朱喜欢文学创作，他从文学的角度去看人体摄影，把长城搬到
人体照片中去做背景，从诗词的意境中去发掘照片的内涵。这种拍法
很特别，确实是一条路。我们这次办影赛收到许多好片，但他这种拍
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值得坚持下去。我对照片的看法是，背部的照片
太多了点，而背部是人体照片中最难表现的。还有就是你的模特，除
了那个广州高个子外，其他几个没找对。人体照片，顾名思义是突出
人体。如果照片上的人体不美，那读者只一眼掠过，你的深刻内容就
不容易让人理解，或者说人们不愿去理解。看人体照片是一个审美过
程，美的人体才会激发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想像和向往。我们收的稿件
大部分人体模特很美，评委在评选也是很注重形体美。我们的大奖《
黄士风韵》中的模特就非常美，而且是东方女性的形体美，加上东方
少女的羞涩，这是作品获奖的主要原因。小朱你以后在这方面要严格
把关，我看了几千张片子得出一个经验，找到好的人体模特你就成功
了一半。”

一位画家头上扎着个辫子，他吐着烟圈不紧不慢地说：“我对几张照
片的色调很满意。我觉得长城人体摄影应在色调上下点功夫。你的照
片冷色调的很少，其实应该多用。比方说你刚才那张叫《羌笛悠悠霜
满地》的片子，霜是在早晨才有。此时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
照片的基色应是青冷。这也更好地突出长城的青砖青瓦。而你的照片
暖色，这就词不达意了。色彩对渲染照片的氛围很重要，特别是这种
※※氛围很重的照片。你多看看世界著名的人体油画，他们的用色都
很凝重，很朴实。”

“我说几句行不行？”

坐在最边上的张先生开腔了。他40多岁，吃饭时我发现他腰部挂着一
台很小巧的照相机，是个机不离身的专业摄影师。

“我没有拍过人体。不是不想拍，而是找不到模特没有机会，很眼红
小朱能拍得那么痛快。长城人体这个创意很好，但要拍好我看还要注
意几个问题。摄影是光影的学问，人体很美，长城也很沧桑，但要用
光去雕凿，好的光影效果能使照片所反映的思想得到升华。反过来的
话就算你的动作很奇特，构图很专业，整个画面看上去也是很平淡，
你的片子中大多是用平光，平光很散，没有方向性，对于以人物为主
体的摄影来说是最忌用的。最能反映人物性格，勾勒人体曲线的应是
光束，所以影楼拍的人体看上去要比在自然光下拍的人体更美。长城
什么时候最美？这一点我有发言权，拍长城我拍了十几年，晨光中的
长城是最美的，特别是太阳刚露脸的那一霎，金黄色的光束180 度地
照射过来，长城半明半暗，点、线、面全都有，这就是光的魅力。特
别是在废墟一般的长城上，这种方向性很强的光能掩饰不需要表现的
场面，让它暗化，从而更好地突出你要表现的人体。光影效果就是摄
影的诗意和画意，有了诗意和画意你的作品就活了，希望你以后在拍
摄时间上改一改，保证会有突破！”

发言的还有李姑娘和一位作家，所长也兴致勃勃地讲了自己的看法。
对于我来说，今晚无疑又是一个丰收的夜，能有这么多人对自己的照
片提出看法和建议，以后拍摄定会少走弯路。

分别的时候，我告诉余山明天我就飞回广州，着手写一本有关这次万
里长城拍人体的日记体纪实小说。

“太好了，应该写，出版后别忘了给我寄一本。”

“我们保持通信联系，有什么信息相互转告。”

“好的，我的影展开幕之日你一定来看看。”

余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一定，一定。”

夜幕下的北京，灯光将长安街映照得比白天更美。无数汽车的灯光连
织成十数公里的巨大光带，这条光带与天空的星月遥相呼应，如一条
地下的银河。我们的出租车溶入了这条银河，闪亮的车灯如银河中的
一朵浪花上下翻腾。是啊，在艺术的大江大河中，我们又何尝不是一
朵浪花，无声地扬起，又无声地跌落。一朵浪花的力量毕竟微弱，当
无数的浪花翻滚时，就是一个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