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在坛子上看到有人出题，便想了想答案。至今还有一、两个没有想清楚，但数年前读金庸的感慨却变得挥之不去。一日中午午休，便信笔写了出来。给几位同事看过，都还觉得有趣，不由得想贴在此处，与无忌的朋友们交流。

信笔写出，也没有时间查证，所用引文，必多有错漏，请大侠们拍砖。

（说明：虽是蔽帚之作，却有自珍之意，请毋不告而转载。）

这是原题：请根据每句诗猜一个金庸小说之女子。

一：少室山头琴未冷，风陵渡口似闻声。人间自有情难老，不信娇女白发生。
二：白马未驮夕照去，西风已送伤心来。中原可有英雄泪，为洗秋兰带露开。
三：灵枢终未得天枢，素问何曾问髯胡。烛泪滴残海棠冷，忍听山歌到晓无？
四：漫唱采茶觉已迟，犹怜深信未相欺。世间多少痴情女，伤尽男儿不自知。
五：燕子坞前从此醉，杏花林里向来痴。红颜老去英雄在，落日牛羊归去迟。
六：倦世何由惜此身，杨郎履下漫多尘。人间自有花如雨，妾是花中第几人？
七：万骑却回千骑分，中原何计御胡尘？世间一死宁无惧？君为家山我为君。
八：来如流水逝如风，何处来兮何所终。沧海茫茫挂帆去，天涯从此各西东。
九：风中弱絮荡轻盈，赢得世间倾国名。昨日江山今夜月，琵琶一曲唱生平。
十：平生至乐在何处，平生至爱是何人？一醉千杯君莫问，怜取姑射山中人。

合着中午有空，我便来写写我的答案。

第一首说的是郭襄。少室山是《倚天屠龙记》第一回“天涯思君不可见”中郭襄出场的地点。说的是郭襄从终南山活死人墓寻访杨过夫妇而不得，骑着一头青驴，上得少室山来。后来从觉远处学到半部《九阳真经》，开创了峨嵋派。风陵渡口说的却是郭襄第一次听人论说神雕大侠杨过的事迹，悠然神往。

第二首说的是李文秀。《白马啸西风》是金庸早期作品，算是试笔之作，也不为人所重视。但我却愿意将这部作品当作一个深刻的寓言故事来看。故事的一条主线是李文秀的感情生活，另一条是围绕藏宝图展开的争夺和纠纷，另一个潜在在故事却是唐朝开元年间大唐和高昌古国之间的对峙。三条主线在地下宝藏处交汇，大家惊奇地发现耗费了无数人的智慧、算计和生命来争夺的宝藏，不过是唐朝人欲强加给高昌古国的所谓“衣冠文物”。故事到这里，也不过是在重复《鸳鸯刀》中的黑色幽默，但金大侠笔锋一转，将故事引向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大唐以为，中原的教化是好的，所以让高昌古国学孔孟之仁义、效中原之礼仪，本是一片好意，是让这化外之邦早日进步。谁知这高昌古国就是不领情，说什么“猫游于堂，鼠戏于鼷；鹰飞于天，雉伏于丛”，你李世明认为好的，我却不认为好，我自有我认为好的法子。结果引来龙颜大怒，派大军把这不知好歹的小国灭了了事。在故事的结尾，李文秀的爱情终于归于无望，大家让她去请教部落中最博学的老人阿卜杜拉，可是阿卜杜拉也无法回答“如果你爱的人却爱的是别人该怎么办”的问题。李文秀终于骑着白马走上回中原的旅程，中原有桃花，有燕子，有英武倜傥的少年，可是李文秀象高昌古国的人一样固执，这些她都偏不喜欢。所以有了白马夕照，西风送悲，诗中才问：“中原可有英雄泪，为洗秋兰带露开。”

第三首是说程灵素。这里用了“海棠蜡烛”的典故。

第四首是岳灵珊。“漫唱采茶”是说岳灵珊从林平之那里学到的闽南采茶山歌，某次探视面壁的令狐冲后，下山路上便唱起来，让令狐冲吃了好大一罐醋。“觉已迟”和“犹怜深信未相欺”，自然是说对林平之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后两句却是在为令狐冲打抱不平了。

第五首是说阿朱。燕子坞是慕容家宅所在，也是阿朱生长的地方。《天龙八部》第二部中有一回叫“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事”，说的是各路英豪汇聚，揭开乔峰身世之迷。便是在这杏子林中，乔峰的豪侠气概让小阿朱一见倾心。在后一部中有一回叫“塞上牛羊空自许”，是说阿朱和萧峰曾约定一起到草原去放羊，躲开中原武林的是非恩怨。可惜阿朱被萧峰误伤而死，所以“红颜老去英雄在，落日牛羊归去迟”。顺便说一下“向来痴 从此醉”。这两回是说第二部中段誉初见王语嫣，犹如晴天霹雳，心醉神痴。每每咀嚼这两个回目名，都觉得如嚼橄榄，意味悠长，又如雨打枯荷，点点滴滴在心头。鲍照在《代春日行》中有两句：“两相思，两不知”，素来为我所爱，却是另一番光景。

金庸在《天龙八部》中的回目每一部都按曲牌写就，比如第一部的回目调寄“少年游”，“青衫磊落险峰行，玉壁月华明...”，当真是越读越有味道。第二部中最后一※※目用了《庄子》的典故“虽千万人吾往矣”，来形容乔峰在聚贤庄与群雄那惊天动地的一战，真是好词好气概相得益彰，英雄的豪情和先生的笔力，都让人心折。曾有人说金庸国学修养不足，因此在回目上力有不逮，不可与梁氏比肩，我说这是“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抽泣，几声凄厉。”

第六首我现在还没有答案。看来象是《神雕侠侣》中的人物，可“杨郎履下漫多尘”实在是太多尘了，公孙绿萼、陆无双、完颜萍、程英等，如果以“花如雨”来附会程英的“落英神掌”，未免牵强。此题何解，还要请教方家。

关于程英，是很温婉细腻、符合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的女子。印象很深的一个细节是杨过受伤后为程英所救，杨过醒来发现程英在写着什么，后来捡到书桌上一个纸团，看到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几个字。这是诗经中的句子，后两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细腻的情思，一度让我回味。

有人说一个“情”字贯穿金庸作品始终，其中《侠客行》特别突出了父母对子女的情意，《雪山飞狐》写胡一刀和苗人凤英雄相惜的情义，而写男女之情最着力的，便是这部《神雕侠侣》。把这部书看做交响乐，在第一乐章，便由李莫愁之口唱出了主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其后便是这主题的一唱三叠，回旋往复。高潮最终来自小龙女和杨过十六年的分别。这之间，杨过练成了“黯然销魂掌”，这真是人间最奇妙的武功，惟有在黯然销魂之际，才能发挥全部的功力，若是两情相悦之时，便效果大减。不知道这是否隐喻着恋爱中的人会减少防备，且缺少攻击性？

这“黯然销魂”四字，可堪琢磨。这一十六年的分别，可谓是“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可金大侠在此，只是简简单单“黯然销魂”四字，混不使力，而写尽伤心。中国诗人说上品诗作，要“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同此暗合的是英国田园派大诗人华兹莱兹(William Wordsworth)。我们来看看华氏的美丽诗篇：

SHE dwelt among the untrodden ways
   Beside the springs of Dove,
A Maid whom there were none to praise
   And very few to love:

A violet by a mossy stone
   Half hidden from the eye!
Fair as a star, when only one
   Is shining in the sky.

She lived unknown, and few could know
   When Lucy ceased to be;
But she is in her grave, and oh,
   The difference to me!

第一次读这首诗，脑海中呈现的便是这“黯然销魂”四个字。

第七首是说黄蓉。是说黄蓉和郭靖在襄阳抗击蒙古的入侵，最终殉城身亡，是谓“世间一死宁无惧？君为家山我为君。”为国为民，侠之※※。金先生早有确评，我等自再无须置喙。

第八首是说小昭。在《倚天屠龙记》中，小昭出场总共不过三几回，便“沧海茫茫挂帆去，天涯从此各西东。”小昭的母亲紫衫龙王来自波斯，因此算是混血儿。古时波斯，便是今日之土耳其，以我在土国的见闻，的确是美女如云；无怪乎这紫杉龙王迷得阳顶天天旋地转。

顺便说一句，从我与周围的朋友聊天的经验看，小昭和《鹿鼎记》中的双儿都是很得大家欢心的，看来这种丫鬟角色是很多男人的心目中的理想伴侣。闲话表过不提。

第九首是陈圆圆。这天下第一大美人，在《鹿鼎记》中，和“天下第一大英雄”李自成，“天下第一大奸臣”吴三桂，还有“天下第一大赖皮”韦小宝有一次有趣的聚首。陈圆圆是一个被极度美化的人物，在她身上你看不到缺点，她的一抬手一投足，都是看不尽的美。她没有复杂的经历和性格，她的美似乎同才华也没有太多的联系，只是一种自然而纯粹的美。我理解这种形象在中国※※上的存在，是男性集体心理的一种微妙折射。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更象一个大儿童，更愿意在童话的世界里生存。

第十首费了不少心思，但也还拿不准。我猜是李秋水。是不是想不起来是谁？她曾和无涯子在无量山下共同生活过几年，下棋读书，晚间练剑，月光把他们的影子印在石壁上，飘飘若仙。开始的两句是出自西夏公主招驸马的两句设问：“平生至乐何处，平生至爱何人”？段誉的答案是：至乐之处是“枯井底，烂泥处”，（有过真爱之人读到此处定会会心微笑），至爱之人自是那让“向来痴”之人“从此醉”的王语嫣。虚竹的答案是：至乐之处是“一个冰窟之中”（虚竹的行为比较现代，同段誉的程序是相反的），至爱之人名唤“梦姑”。开始我将答案局限在这两人身上，对后面两句诗无论如何也附会不上。后来从“姑射”二字去想，庄子《逍遥游-秋水篇》有“姑射仙子，丰姿倬约”的句子（好象是，记不清了），觉得李秋水更象。当然这样一来，前两句诗仿佛便落不到实处了。但转念一想，此二句虽由西夏公主之口问出，又如何不是全书命脉所系？天龙八部，典出佛经，是说各种天神，印射的是凡苍生种种性格的人物，写的是一个“情”字，一个“欲”字，慕容复有欲而无情，无至爱之人，但他坐在坟包上接受村童朝拜时，恐怕便是“至乐之处”了。其他凡有情之人，对此二问，必有自己的回答，若段正淳之与刀白凤、澄空之与叶二娘、萧峰之与阿朱、段誉之与王语嫣、虚竹之与梦姑、无涯子之与李秋水...说到此处，不禁想起林徽因的两句诗来：

“记忆的埂上，
谁没有
两三朵 娉婷
披着情绪的花...”

善哉，善哉。

不错，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十：平生至乐在何处，平生至爱是何人？一醉千杯君莫问，怜取姑射山中人。
此人必为王语嫣!
想想段誉在西夏王宫中的回答,再以王语嫣与雕像女子相比,不是呼之欲出么.

piloteer兄:
觉得12更像袁紫衣,我说的15倒不一定是.15更像陈圆圆.

超级无敌大肚飞天牛兄:
揭晓答案吧,我有把握的只有4人,太难了!

超级无敌大肚飞天牛兄：

偶来猜

11.霍青桐
12.不明
13.碧血剑中嫁给断臂师弟的某镖头之女，名字忘了。
14.小龙女？
15.袁紫衣？
16.程英？
17.何红药？
18.越女
19.何铁手（何惕守）
20.黄蓉

嗨，原以为很简单，看来比前十个难多了。

如此看来20是黄蓉，叶知秋兄的7应该是其他人。

justaswind :如果是梦姑，后两句没办法解释啊。

似是故人来 ：为什么是公孙呢？杨过的花如雨可太多了。

10是不是西夏公主（梦姑）？

呵呵，来得不算晚，诸君谬矣，第十当为小龙女，欲知端详，请看倚天屠龙第一回。

惭愧，不及细看，原来叶知秋兄早已提出，呵呵！

不过第六倾向公孙绿萼。

[richilo 编辑于 2003-03-14 20:34]

天牛兄第6首解得有道理。

至于agetty兄建议的穆念慈，我倒觉得不太象，因为杨康虽有认贼为父之嫌，对穆念慈倒也还专一，并不象欧阳克那么花心。

至于第10，我的确也不太拿得定。不过“姑射山中人”若是说慕容复，还是有点勉强。刚才查到庄子的逍遥游的原文：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

这个姑射山中人，还是应该是个女子

老金曾经引用丘处机的〈无俗念〉来形容小龙女，中间有：“浑似姑射真人，天资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也是说女子。

天牛兄再参祥参祥？

敢点评老查的，自然不是凡夫俗子了。应该是武功高强，侠之※※吧！

查良庸的武侠，虽说是成人的童话，但却博大精深，是门自成风格的学问，的确值得深入研究。现在兄已小有成果，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