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岁数，往往喜欢回顾，并越发青睐那些有※※沉淀的物事。翻看用数码相机这20年来走过的地方，有古韵的内容占比不低。

                                   银杏 . 随想

      前几天，上海来了位精致的女士，我陪她到大觉寺走了走。走走看看拍拍照，放松随意闲聊天，从大殿后门迈出脚步，进了另一进院落，但见满地金黄，全是银杏叶。“哦噢！”她似乎冷不丁被眼前的景致触动了，环顾四周，又抬头望望枝杈繁多的树冠，低身抚摸地面和椅子上的叶子，满脸的喜悦。

      这院落里有两棵银杏树，都是辽代的，算来近千岁了。北边这棵树围约八米，六个人才能合抱，树高二十多米，是北京著名的古银杏树之一。南边那棵，看起来是两三棵长在了一起，其实这是一棵树，老树死前，根侧长出来几个枝杈，成了这个别致的模样。这两棵树的树冠，遮阴了一半的院落，所以叶子随风盖满地。

      前行一圈，看了看其他地方，又惦记似的回转到老树下，各种角度端详拍照。自古银杏多植于庙宇中，这两棵就在灰瓦红墙后面，中性色泽搭配黄红暖色调，十分协调，令人自发欢欣。而整个寺院里，游人只手可数，更增添了一份净心的清幽。日晚了，她还一步三回头，楠楠地自语：“真是美得没话说了。”

      另一棵更著名的，在潭柘寺，叫帝王树。相传这是唐代栽植的，一千三百多岁。到了辽代，有人看他孤单，在西侧又栽植了一棵，叫配王树，意思是给他找个伴。谁知错配了阴阳，这配王树也属雄性，老哥俩相距几十步，干怄气，就是没有结白果。也许是保持了千年童子身的缘故，帝王树异常挺拔，绷不住地伸张，三十多米高，胸围九米，树冠大有遮云蔽日的气势。叶子落下来，是厚厚的一层。那天我去的时候，枝头上已稀落落，都铺在地上。僧侣扫了些，整齐地晾在僧房屋檐下，正不知是何用意。

      往年赏银杏，多是到地坛，雍和宫，※※※这些成行成林的所在，虽说看到大片的金黄衬蓝天也赏心悦目，可又觉得游人多，零落成泥碾作尘现实且无奈。今年去的大觉寺，潭柘寺，树虽不多，但※※积淀足够厚实。有灵性的，一棵足矣。

      这时节的朋友圈当然是不甘寂寞的，满屏黄。我的一个芳邻也发了好几则，其中一个题目是，《当你遇见同一棵银杏树，请一定对他说:“你好啊！”》 她还考证过银杏的※※，俏皮地说，银杏是个老家伙。这个文不一定是她写的，但看见这个题目的瞬间，好像一切就会心地终结了。我知道，这是共振的节奏。以我的经历见地乃至性格，不大可能写礼赞类的文体，面对银杏很有表达的欲望，可又没认真地想过如何成话。比礼赞紧凑点的可以写成诗句，甚至排成对联，可似乎都没有什么比这简洁的“你好啊！”更熨帖，更平实，更适合小儿问客哪里来了。

      很长一个时期，我也不甘寂寞。曾为了拍胡杨，千里迢迢专程到甘蒙交界的额济纳，对上亿年的※※，“生而三百年不死，死而三百年不倒，倒而三百年不朽”的胡杨顶礼膜拜，起早贪黑观礼拍照，写文赞美。有很多人更把三百年一律夸张为千年。那时还不了解银杏，被胡杨的夸张彻底洗礼。后来才得知，银杏不用谁去夸张，随便一活就是千年，而且※※更加久远。植物活化石头衔不是浪得虚名。

      胡杨可以拍，而且也很有的拍，在沙漠里泽水而居的生命力和秋风里耀眼的色泽确实意境悠远，令人心动。但是，因为不知道身边寻常可见的银杏其实更有寿，物种更久远，吟诗更上口，拍照更上镜，却默默无闻被忽视，耿耿于怀，长久不得释然。千辛万苦去追寻远方的缥缈，忽视了身边触手可及的美好，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这般的令人费解。

      其他地方我也去过不少。单是江南就走过不下几十遭，可居住北京几十年，很多寻常去处未曾走到；泰山登过近二十次，故宫此去却间隔了二十多年；看过法国的卢浮宫凡尔赛宫和若干的欧洲教堂，却一直没到过福建的土楼，没登过※※※城楼。一年四季，各类花朵拍得很滥，办公室的绿植漠视晾在一边。更有盯着手机与远隔万水千山的陌生人聊得热火朝天，乐此不疲，却跟邻居天天相遇视而不见，跟老同学老朋友几年不曾约一顿酒饭。泰山江南值得去，手机也好玩，但怎样挑拣是可以拿捏的。

      身边熟视的不是美景，如同平实的表述不被认同为艺术。光影不鲜亮扎眼，角度不奇特变形就不算摄影，不带王右军颜柳欧苏黄米蔡笔锋不叫书法，辞藻不雷人，偏旁不生僻显得文字不高深，句子不朦胧，搭配不拧巴，宾谓不错乱不成诗。

      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拔高更多，比如广告无牛不吹，包装无夸不浮。你的酒有三百年的※※，他的是八百年的传承；东家的炊饼个头大，西家的※※巨无霸；你推出银卡金卡，我还有白金压制，最后肯定是他的钻石的笑傲江湖，哪怕大家一起灰头土脸作死；乾隆年间那两间茅草屋里开办过几天私塾，附近一个野鸡学校的背景就有了二百年；祖上吃过羊，他就是烤串的多少代传人。其实没吃过也不打紧，只要敢吹，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造出来。于是，胡杨自长三百年，不甘心的人类誉为一千年也就顺理成章，留足时风规则量。

      日子，就这样地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坚守的情怀，内敛的习惯，沉静的心，如同感觉中的日子溜得快与年龄呈正相关一样，也消逝得越来越急，此消彼长地成就了浮躁。如果反思，会觉得挺悲剧，但长久的混沌不觉，可能更危险，如同身体久无疼痛，一旦觉察到了，已大限将至。幡然醒悟的时候，眼前已是无力回天的不归路。

      银杏，活了这把岁数，你悲哀吗？如果不，这把岁数的我，可不可以汲取你的长久淡然和叶落满地的沉静，沉静的心变成一种习惯，哪怕伴着你种子落地后胎衣涅槃的暗臭弥漫呢？

                                                                                                                2015.12.7. 修改                                


      第三次来婺源，仍是在冬季。

      虽说白墙灰瓦是百搭，但不同季节调和出来的色调还是大不相同的。

      如果初春来，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围裹着马头墙房舍，是一种小资温馨到极致的感觉。江岭的梯田当能把拍照背景斜升起来，黄橙橙地充满画面。“中国最美乡村”大致是这个由头。

      如果深秋来，村头院前的红枫，映到白墙上，怎么看都讨好。此时无论看石城早晚的炊烟，还是拍篁岭毒日头下的晒秋，甚至是俯视月亮湾茅草前的摆景的小船，都是有视觉冲击力的题材。

      这个季节不是这些。可以想象成没有什么游人的老家，随意在街头田间走走，在暖日下晒晒，不需要赶路，不担心拥挤，不是旅人。

    ——这是2018年初来婺源后写过的几句话。

       后来，秋天，春天又来过。

目         录

2021年3月，  婺源，徽州。1~128贴。
2021年4月，  北京潭柘寺玉兰。129~150贴。
2021年4月，  武汉宝通寺。151~179贴。
2021年5月，  晋陕（山西云岗、应县、晋祠、平遥、王家大院；陕西壶口瀑布、黄帝陵、西安）。180~288贴。
2021年6月，  重庆、大足石刻、三峡白帝城。289~395贴。
2021年9月，  山东微山湖南阳镇。360~382贴。
2021年10月，洛阳。383~424贴。
                     晋陕（山西解州关帝庙、皇城相府、广胜寺、霍州；陕西华阴西岳庙）。425~567贴。
2020年11月，云南腾冲银杏村、和顺。568~612贴。
                     大理（古城、三塔、沙溪、双廊、喜洲、洱海）。613~683贴。
2020年10月，成都彭镇老茶馆、理塘甲洼寺、稻城村落、亚丁冲古寺、丹巴、磨西。648~732贴。
2020年9月，  山东聊城；河南洛阳、少林寺、嵩阳书院。733~770贴。
2019年12月，天津蓟县独乐寺。771~774贴。
2019年11月，黄山（南屏、宏村、西递、呈坎、潜口、唐模、屯溪、徽州古城）；
                     婺源（塔川、月亮湾、清华、严田、菊径、石城、甲路、李坑、篁岭）。775~1002贴。
2019年10月，江苏同里、甪直。1003~1092贴。
2019年10月，山西黄河中游老牛湾、碛口、李家山。1093~1155贴。
2019年6月，  绍兴东湖1156~1201贴。    兰亭1202~1221贴。    绍兴老城1222~1338贴。
2019年4月，  山西雁门关。1339~1374贴。
2019年4月，  桂林阳朔。1375~1392贴。
2019年4月，  湖北荆州古城。1793~1436贴。
2019年4月，  洛阳（白马寺、关林庙、龙门石窟、洛阳老街、洛邑古城）。1437~1579贴。
2019年1月，  厦门鼓浪屿1580~1595。    土楼（田螺坑、云水谣、永定）1596~1690贴。    福州三坊七巷1691~1735贴。
2018年12月，湖南岳阳楼1736~1767贴。    长沙岳麓山1768~1801贴。    橘子洲1802~1806贴。
2018年11月，陕西黄帝陵、古观音寺、法门寺。1807~1820贴。
2018年9月，山西。1821~2007贴。
2018年7月，甘肃敦煌，甘南，陕西西安。2009~2110贴。
2020年5月，山西悬空寺。2111~2128贴。
2018年4月，山东（青州、周村、魏氏庄园、临沂王羲之故居）。2129~2193贴。
2018年1月，江西婺源、安徽黄山、浙江杭州嘉兴西塘、江苏南京扬州。2194~2334贴。
2023年3月，广西黄姚、贵州侗寨苗寨、云南建水坝美等。2335~2406贴。
2023年6月，山东青岛、博山。2407~

......  待续
徐禾易 编辑于 2024-04-05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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